“最惠国”是特朗普政府对2020年一项规则的称呼，该规则将把Medicare支付某些药品的价格与所谓的国际参考价格挂钩。该参考价格以其他发达国家支付同一药品的最低价格作为基础。

这一想法的出发点在于，制药公司在美国设定的药价远高于海外市场的价格。大多数其他国家都对药品价格采取了某种形式的政府监管，但是，直到2022年拜登政府推出药品价格谈判计划之前，美国没有设置类似的监管。

这就是为什么诺和诺德的减肥药Wegovy存在如此大价差的部分原因。根据健康政策组织KFF的数据，Wegovy在美国的标价为每月1339美元，在德国的标价却仅需要每月328美元。

美国HHS委托撰写的一份2024年报告指出，美国品牌处方药的标价平均比其他发达国家高出422%。即使考虑到药企向美国PBM支付的回扣，美国的药价也高出308%。

这种巨大的差距引发了美国两党的不满。

一位行业人士这样形容：“早餐摊，上市公司高管，油条10块一根；滴滴司机，油条1块一根。大家肯定骂死早餐摊老板黑心。”

2020年，特朗普政府提出“最惠国”政策，该定价规则仅适用于Medicare B部分支付的药物，而不适用于Medicare D部分计划——B部分支付的是医生开具的处方药，例如默沙东的抗癌药Keytruda，但Wegovy等减肥药物则不会被纳入其中。

除了特朗普此次签署的行政命令，白宫最近考虑立法，为Medicaid制定“最惠国”药品政策。

特朗普有权直接干预药品价格吗？

分析人士指出，作为美国总统，特朗普可以管控政府支付医保的那部分药品价格，例如“Medicare A，B，Medicare Part D（最大部分，占美国市场32%）， 304B，和Medicaid,  全部加起来，约占美国市场48%”。

并且，特朗普的动作可能产生更多涟漪，波及商业保险的药品价格。有声音认为，“因为现在美国的处方药PART-D，其实就是一种商业保险处方药目录”，它是由商保来管理，IRA法案改革就是针对这类处方药的谈判价格。

即使如此，并不意味着就可以任由其降价。如果特朗普试图立法，那将是一项艰巨的任务，很可能会面临法律上的挑战，就像他第一任期内那样。

2020年9月，特朗普发布行政命令，要求CMS设立“最惠国”定价模式测试。代表MNC利益的PhRMA提起诉讼，阻止一项基于该命令、原定于2021年初生效的规定，而拜登政府则于同年晚些时候撤销了该规定。

2023年，特朗普在竞选美国总统时，承诺实施药品“最惠国”定价，并表示将在就任总统的第一天“签署行政命令，一劳永逸地终止全球对美国的‘搭便车’做法”。不过，特朗普竞选团队后来收回该承诺。2024年10月，他们告诉STAT，“目前没有推动延续‘最惠国’药品定价政策”。直到近期，特朗普政府关于该政策的动作再次活跃起来。

值得注意的是，如今，PhRMA及其成员决定对特朗普政府取一种明显的“非对抗”态度，避免公开批评，希望赢得特朗普政府对行业优先事项的支持，例如削减药企支付给PBM的回扣。

这就让PhRMA阵营在面对特朗普此次行政命令时陷入两难。

事实上，早在2018年，特朗普就宣布了类似降价举措的计划，但正是由于制药行业的强烈抵制，议案未能获得支持。如果反对派力量被削弱，相关行动无疑有更大可能往下推进。

另外，在法律程序方面，2020年特朗普政府的行动被叫停，很大部分在于法院裁定其未能遵循适当的实施程序。Raymond James医疗政策分析师称，如果特朗普这次处理得当，重启就是可能的。

假如特朗普的“最惠国”定价真的生效，波及范围有多广？

按市值计算，全球十大制药公司中，有七家总部位于美国。按市值计算，排在第一的礼来，去年67%的销售额来自美国本土。按收入计算，该行业最大的公司是强生，2024年美国收入占比为57%。

此外，其他地区一些MNC，像是欧洲的诺华、赛诺菲和诺和诺德，以及日本的武田和以色列的梯瓦，其一半以上的收入也来自美国市场。

显而易见，降低药价会立即削弱这些巨头的盈利能力。

聚焦到细节，针对Medicare B部分的计划，可能对药企的营收打击巨大。Medicare B部分在抗癌药物上的支出最高，包括对Keytruda、BMS的Opdivo以及强生的Darzalex Faspro等。再生元旗下眼药Eylea，也是Medicare B部分预算中的另一大项目。

4月，Leerink Partners分析师计算，药企来自Medicare B部分的收入占比中，默沙东最高，为19%，其次是安进，为18%。

而来自Cantor Fitzgerald的分析师估计，倘若CMS将Medicare和Medicaid的支付价格下调10%，到2026年，辉瑞的盈利将受到7.5%的冲击，而默沙东、礼来的盈利将分别受到6.5%和4.3%的冲击。

一些评论认为，当“最惠国”定价真的被实施，药企将停止向那些价格较低的国家销售产品，以维持美国的高定价。“如果降低50%，只要美国国内收入大于国外，就可能对海外断供。”

除了药企，药品批发商也可能被打击，因为它们的利润有时是根据其分销药品的成本计算的。特朗普预告签署行政命令之际，McKesson下跌4.5%，Cencora下跌6.8%，康德乐Cardinal Health下跌4.1%。

Barron’s发布的文章称，考虑到美国医生的报酬是基于他们所管理药品的价格，这似乎也会对该群体产生影响，改变医生相应的报酬方式。

至于中国药企，有行业人士形容，美国市场的高药品定价，是所有中国出海企业的“估值锚”。当这个根基被动摇，将有大批出海药企遭受价值回调。

5月12日早盘，港股医药板块普跌，百济神州、再鼎医药、康方生物等领跌，药明合联、药明生物、信达生物集体下挫，恒生医药ETF一度跌超3%。科创板方面，百济神州跌超9%，百利天恒跌超6%，益方生物、智翔金泰等纷纷下跌。  

礼来公司发言人表示，“最惠国”定价是“一种误导性的药品价格调整尝试，不仅对患者没有任何好处，同时还会危及制药公司近期宣布的近2000亿美元美国新投资”。

武田在其2024年第四季度财报电话会议上，也警告了该政策对行业的潜在影响。

“从行业角度来看，如果‘最惠国’定价在Medicaid体系中适用……这将在未来10年对行业造成高达1万亿美元的影响，”武田美国公司总裁Julie Kim称，“从根本上来说，这将对包括武田在内的整个行业构成重大挑战。”

Kim的评论，与诺华首席执行官Vas Narasimhan的观点如出一辙。近期，Narasimhan在诺华2025年第一季度财报电话会议上表示，“最惠国”定价规则“将对该行业造成毁灭性打击”。

本质上，开发新药是一个漫长而昂贵的过程。根据Barron’s的报道，一款药物的上市通常需要10到15年的时间。大约90%进入I期临床试验阶段的候选药物最终都未能上市。

Leerink Partners分析师David Risinger认为，美国相对较高的定价一直是生物制药创新进步的关键动力。价格下跌的风险在于，制药公司将不得不减少研发投入，这意味着药物产量将减少。

最后，让我们站在支持者的视角进行讨论。特朗普之所以一再成为美国总统，拥趸无数，背后一定有其值得关注的地方。

比方说，美国制药业的批评者一贯认为，药品价格高昂意味着许多人无法获得所需的药物，即使药企努力让经济条件较差的患者也能负担得起价格，这些动作也是杯水车薪。

当被问及对特朗普最新政策的立场，PhRMA发言人Sarah Ryan并没有直接谴责。

“我们多年来一直在强调，一些国家目前没有为创新支付公平的份额，这影响了未来治疗和治愈方法的开发。”Ryan说。在其看来，美国是唯一一个“奇葩”的国家——在药品上花费的每一美元，都有一半以上流向供应链中甚至不生产药品的其他方，例如PBM、保险公司、医院等。

降低药价，某种意义上就是在压缩这些“水分”。

而对于研发成本回收的问题，有分析人士认为，特朗普政府设想的框架不无道理：以美国药品出厂价（AMP）为基准，按照各国相对于美国个人GDP的比例付药物费用比例，这样全球处方药费用收入有望增加10陪，药物研发费用就基本解决了。

例如，一款药品在英国的售价是美国售价90%，在德国则是110%，中国为20%，印度付5%。

综合来看上述假设，美国本土市场的药价降低，但相对提升了其他海外市场的价格，药企最终的收益还是相当甚至更多的，也就能够继续开发更多新药。

“凭啥世界理所应当地都觉得，美国人非得多花钱买贵的才是合情合理，美国人不买就是破坏了世界发展？”一位行业人士比喻说，“我家都负债经营了，还不许自己腌点咸菜，非得继续点外卖，不点就是打击了外卖小哥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