辉瑞减肥药奋斗史:从先驱功败垂成,到数十亿美元重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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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5-10-20 08:09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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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全球医药版图中,辉瑞无疑是最具象征性的名字之一。它拥有辉煌的疫苗业务,心血管和肿瘤领域也曾推出过定义时代的重磅产品。
然而,在肥胖症这个如今被视为“千亿级市场”的领域,辉瑞的表现却显得跌宕起伏。
与其庞大的体量和资源相比,辉瑞在减肥药上的轨迹更像是一部“屡败屡战”的磨难史:从最早研究GLP-1,到2000年代的CB1受体拮抗剂,再到2020年代的口服GLP-1激动剂,几乎每一次尝试都以黯然收场。
2025年9月,辉瑞宣布将以每股47.50美元现金收购生物技术公司Metsera,总额约49亿美元(最高交易额73亿美元),跟消息披露前一个交易日收盘价相比溢价43%。并购具体规模,将与Metsera管线药物未来的临床和监管里程碑挂钩。
Metsera成立于2022年,在2025年初就完成IPO,之前曾获得ARCH Venture Partners 与 Population Health Partners牵头的2.9亿美元融资。短短三年间,Metsera已构建起以长效GLP-1激动剂与amylin受体激动剂为核心的候选药物组合,并通过与Amneal等制造伙伴的早期合作提前布局规模化供应。
辉瑞首席执行官Albert Bourla在声明中表示,此次收购“契合公司将投资聚焦于最具影响力机遇的战略重点”,并希望借助辉瑞在心血管代谢领域的研发经验和大规模制造、商业化能力,加速推动Metsera管线中的候选药物上市。
这一收购,标志着辉瑞在肥胖药物领域的战略性再进入,试图重新回到竞争格局的中心。本文以“宇宙大药厂”为例,展现医药领域一场“寤寐思服、锲而不舍”的执着大戏。
TONACEA
浅尝辄止与失之交臂:辉瑞减肥药开发路程的第一跬步
1988年,哈佛医学院的Jeffrey S. Flier与加州生物技术公司California Biotechnology(CalBio)在公司内部孵化出Metabolic Biosystems(MetaBio),并与辉瑞达成合作,计划在代谢病领域商业化GLP-1疗法。辉瑞是该计划的主要出资方(合作额度为多年期资金支持,并约定后续临床开发主导及独家权益)。
MetaBio很快从Joel Habener的专利体系获得GLP-1治疗糖尿病的许可,并开展早期人体输注研究,观察到GLP-1以葡萄糖依赖方式促进胰岛素分泌、降低血糖、减缓胃排空与降低饥饿感等信号;但他们也发现内源性GLP-1半衰期只有数分钟。
尽管人体数据很有希望,辉瑞却不相信胰岛素以外的注射剂型会被市场接受,坚持探索鼻用或透皮给药方式。由于短半衰期问题,这些尝试最终都以失败收场。
合作三年后,辉瑞宣布退出,这使得当时最早的GLP-1产业化尝试提前终止。
几年后,哥本哈根的科学家才鉴定出,DPP-4是导致GLP-1半衰期如此之短的关键酶。默沙东最终开发了DPP-4抑制剂西格列汀(Sitagliptin,2006年获批),成为一个年销售超过50亿美元级别的超重磅炸弹药物。
1990年代,诺和诺德接手Habener的专利,经过改造,终于研发出长效GLP-1类似物利拉鲁肽(liraglutide)。利拉鲁肽在2010年获批用于糖尿病(Victoza),2014年获批治疗肥胖(Saxenda)。
此后,Ozempic和Wegovy等新一代GLP-1制剂问世,让诺和诺德一举成为GLP-1的领军角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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首战失利:CB1拮抗剂otenabant的幻梦与破灭
2000年代中期,阻断中枢大麻素1型受体(CB1)以抑制食欲、减少能量摄入,被视为一条有望实现持续减重的路径。
辉瑞由此推进otenabant(奥替那班,CP-945,598),将其作为公司在抗肥胖领域的核心管线资产。公开的人体研究显示,连续一年治疗可见剂量相关的体重下降,部分受试者达到5%和10%的体重减轻。

Otenabant随后进入三项III期项目,但在监管环境迅速变化的背景持续受挫。2008年11月,辉瑞宣布终止CP-945,598的III期肥胖项目。
在声明中,辉瑞强调,尽管基于当时全部可得信息及独立数据监测委员会(DMC)的持续审阅,认为该化合物“有潜力成为安全且有效的体重管理治疗”,但由于对CB1类药物风险/获益的监管观点变化以及预期更为严格的审批要求,决定停止后续开发。
辉瑞的决策处在该机制整体性退潮的节点:就在一个月前,2008年10月,EMA建议暂停赛诺菲的减肥药rimonabant(Acomplia)的欧盟上市许可,理由是累积证据显示该类药物与抑郁、自杀意念等精神神经事件风险相关。美国方面此前亦未批准rimonabant上市。
辉瑞对otenabant的叫停,与这一药物类别风险,以及监管容忍度下降的外部环境高度一致。
第一次系统化进入抗肥胖赛道的努力半途而废,也深刻影响了辉瑞此后在肥胖药物研发中的风险偏好和策略取向:公司在评估新候选药物时更加谨慎,尤其关注长期用药场景下的安全边际,并对监管机构设定的安全阈值表现出更高的敏感度。
另外,Otenabant的失败让辉瑞在后续肥胖药物开发中对“机制层面的整体风险”更加敏感。一旦外部出现安全性信号或监管态度转向,公司往往迅速调整研发方向。
这种由风险、监管和内部决策共同作用形成的模式,在之后的小分子口服GLP-1激动剂项目上再次体现出来,并最终促使辉瑞选择通过并购方式重新进入肥胖药物赛道。
至于CB1路径本身,2008年后的学术研究曾提出改良思路,例如,开发不进入中枢神经系统的外周选择性分子,或者探索“偏向性调节”的策略,以期减少精神副作用。但这些概念始终没有在临床试验中取得突破,因此CB1拮抗剂并未重新成为主流方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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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白了少年头,空悲切”的蹉跎十年
2008年otenabant的项目终止,意味着辉瑞第一次大规模进入肥胖治疗领域的尝试彻底告败。在接下来的十几年间,辉瑞在这一方向上几乎没有新的进展。
与之相比,2009年680亿美元收购惠氏之后,辉瑞的重心调整到疫苗、肿瘤和炎症免疫,研发资源优先投向这些更符合战略预期的方向,减肥药战略基本进入“偃旗息鼓”阶段。
2010年代,辉瑞曾经在以减重为目标的代谢通路里推进一条FGF21(成纤维细胞生长因子21)旁线:长效分子PF-05231023。这是一种FGF21-Fc抗体-蛋白缀合物,可以显著延长半衰期,为持续改善代谢指标提供药代基础。
在超重/肥胖的2型糖尿病受试者中开展的早期人体试验显示,治疗后体重下降、脂质谱改善(HDL升高、脂联素升高),但血糖控制未见显著改善,同时长期安全性需要进一步评估。
随后的一次每周给药、为期4周的随机双盲研究,纳入肥胖并高甘油三酯人群,结果显示,甘油三酯显著下降而体重下降不显著,并首次在人/大鼠层面报道了血压与心率上升的信号。
PF-05231023在人体早期证实了稳健的降脂效应,但减重与控糖信号有限/不一致,且存在需要关注的安全边际,因此辉瑞终止了该项研究。
除此之外,辉瑞的ghrelin受体逆向激动剂PF-05190457(PF-5190457),在I期完成在靶药效(抑制外源性ghrelin诱导的GH释放、延缓胃排空),但伴随心率升高/嗜睡等耐受性问题,未在辉瑞内部推进为肥胖项目。
然而,辉瑞保持“引而不发”的这些年,行业却在发生着天翻地覆的变革——诺和诺德与礼来并驾齐驱,把incretin(肠促胰岛素)从糖尿病带进了减重主舞台。
2010年,诺和诺德推出liraglutide(Victoza),并在2014年以Saxenda打开GLP-1减肥药的监管之门。
礼来也步步紧随:先以周制剂dulaglutide(Trulicity)在糖尿病市场站稳脚跟,继而凭借GLP-1/GIP双受体激动剂tirzepatide(Mounjaro/Zepbound)在血糖与体重两端确立新标杆,并通过快速的适应症扩展、产能与渠道投入,与诺和诺德形成双寡头格局。
并且,礼来还积极布局下一代减肥药。其口服小分子GLP-1 orforglipron与三重受体激动剂retatrutide均进入临床关键阶段,进一步抬高技术与产品的进入门槛。
这两家公司把肠促胰素从代谢病用药推升为减肥药主流范式,建立起高壁垒的先发优势。辉瑞的运作轨迹因此显得格外复杂,它失去了一个参与构建新市场的机会,使得它在肥胖症领域的角色从“先驱”转化为了“追赶者”。
TONACEA
不是我不明白,这世界变化快:口服GLP-1的希望与幻灭
在GLP-1药物飞龙在天的行业背景下,辉瑞选择了回归。动因不仅仅是科学上的突破,更有强烈的战略和商业因素。
自2021年以来,辉瑞凭借新冠疫苗Comirnaty和口服抗病毒药物Paxlovid达到历史最高营收,但这一疫情带来的红利不可持续。随着销售额下滑,投资人和分析师持续质疑辉瑞缺乏新的增长支柱。另一边,诺和诺德和礼来则凭借GLP-1药物市值快速攀升,市场对肥胖药物未来规模的预测甚至超过千亿美元。
如此背景下,辉瑞不能缺席这个被视为“决胜千里之外”的新兴领域。
与竞争对手不同,辉瑞并没有在肽类注射剂上追赶,而是选择了一条更具差异化的道路:绕过肽类,直接开发口服小分子GLP-1激动剂。背后的逻辑很清晰:如果小分子药物能够以口服形式实现与肽类相当的疗效,同时避免注射的依从性障碍,就可能在竞争激烈的市场中形成颠覆性优势。
这一阶段,辉瑞的候选药物之一是lotiglipron。该药物在早期临床中显示出一定的降糖和减重效果,但出现肝酶升高的信号。
2023年6月,由于安全性问题,辉瑞宣布终止lotiglipron的开发,同时强调另一分子danuglipron并未出现类似问题,因此将继续作为核心项目推进。

Lotiglipron项目的挫败,使得danuglipron成为辉瑞在肥胖与2型糖尿病领域的唯一重磅希望。
2023年12月,辉瑞公布了其在肥胖人群中的IIb期临床试验结果:在32周时,高剂量组患者平均体重下降超过10%,疗效接近于注射型GLP-1。
但问题随之显现:danuglipron需每日两次口服,患者出现频繁的胃肠道不良反应,包括恶心、呕吐和腹泻,导致中止率居高不下。辉瑞在数据发布中承认,BID剂型的耐受性不足以支持继续推进,因此决定转向开发每日一次的缓释制剂。
外界一度对每日一次剂型寄予厚望,认为如果能够兼顾疗效与耐受性,danuglipron仍有望在激烈的竞争中脱颖而出。不过,这一希望最终还是“身与名俱灭”。
随着剂量优化研究的推进,2025年4月,辉瑞宣布彻底终止danuglipron的所有研发。辉瑞称,在持续研究中未能解决安全性与耐受性问题,并在与监管机构沟通后决定停止开发。
Danuglipron的失败,在行业和资本市场引发了巨大反响。路透社评论称,这一决定意味着辉瑞完全退出小分子口服GLP-1的开发,而《金融时报》则指出,这让辉瑞更难追上诺和诺德和礼来在肥胖药物市场的领先优势。
对于辉瑞,抛弃danuglipron不仅是一次研发项目的挫败,更让公司失去了在行业最炙手可热赛道上实现差异化突破的机会。
需要指出的是,辉瑞当初直接跳过肽类注射剂、押注口服小分子的战略,并不能简单归结为失误。这是公司在巨大的市场压力和差异化需求下作出的理性选择。只是在减肥药这个充满不确定性的领域,lotiglipron与danuglipron的接连受挫让这一路径未能走通。
如今,随着收购Metsera,辉瑞再次回到肽类为核心的开发路线。这一转折,更加突显了肥胖药物研发早期阶段的高度不确定性:不同机制与分子类型之间,往往需要反复试错,才能找到真正可行的方向。
TONACEA
归去来兮:减肥市场又见辉瑞
在宣布停止口服小分子GLP-1项目开发数月之后,辉瑞迅速调整战略方向。
面对诺和诺德与礼来在肥胖药物市场上建立的巨大领先优势,以及投资人对新增长引擎的迫切期待,辉瑞选择通过并购的方式重新切入这一赛道。2025年9月,辉瑞宣布以49亿美元现金(总对价最高约73亿美元)收购Metsera,按下进军减肥药领域的重启键。
Metsera成立于2022年,短短三年时间内便构建了一条完整的NuSH(Nutrient-Stimulated Hormone,营养刺激激素)多肽管线,涵盖注射剂和口服剂型。
核心分子MET-097i是一款全偏向超长效GLP-1受体激动剂,基于Metsera的HALO™平台技术进行脂质化修饰。MET-097i拥有每周和每月注射一次的版本,目前均处于II期开发阶段。
2024年9月公布的I期试验初步结果显示,在每周给药方案中,末次给药后一周(第36天),受试者平均体重下降达7.5%,至第57天累计8.1%。其半衰期约380小时,支持每月一次给药,且不需要像现有GLP-1药物那样进行逐步剂量递增,这使其有望实现每月一次给药的频率。
Metsera的第二个核心分子MET-233i,是一款超长效amylin类似物,同样基于HALO™平台开发。研究显示,amylin可以与GLP-1协同作用,进一步增强体重下降与代谢改善效果。
MET-233i的初步I期临床结果于9月在第61届欧洲糖尿病研究协会(EASD)年会上作为最新成果发布,展现了其潜在的同类最佳疗效。未来,Metsera计划将 MET-233i 与 MET-097i 进行联用或共配方开发,以实现更显著、更持久的疗效。
更具前瞻性的是Metsera的口服管线。MET-224o与MET-097o是口服版的超长效GLP-1受体激动剂,使用公司自研的MOMENTUM™口服递送平台,目标是在低剂量下实现接近注射剂的体重下降效果。Metsera计划基于这些数据推进MET-224和MET-097o的临床开发,并最终从中选择一个候选物进入后期试验。
Metsera的管线与辉瑞的结合,不仅填补了后者在肥胖药物领域的空白,更为辉瑞提供了再次追赶竞争对手的机会。
从otenabant的失败,到danuglipron的停摆,再到如今Metsera的加入,辉瑞的减肥药历程像是一部不断试错的成长史。收购的意义不仅在于资产本身,更在于它让辉瑞在经历数次挫折之后,终于找到一条可以重新站上赛道的路径。辉瑞的归去来兮也令群雄逐鹿的减肥药领域“诸神归位”。
TONACEA
屡败屡战,浴火重生
回望历史,辉瑞在肥胖药物开发上的轨迹几乎可以用“跌宕起伏”来形容:抢先进场,全面退出,再押注,又接连受挫,最终以并购重回赛场。
这一历程折射的不仅是辉瑞战略上的反复与战术上的试错,更是整个肥胖药物研发的复杂性与高风险。
肥胖症作为一种慢性、需长期干预的代谢性疾病,对安全性和依从性的要求极为严苛。无论是早年的CB1拮抗剂,还是近期的小分子GLP-1,辉瑞的失败都凸显了一个现实:在这个领域,没有轻松的捷径,每一步都需要在疗效与风险之间找到脆弱的平衡。
Metsera带来的并不仅仅是几个候选分子,而是一次“回归肽类”的战略重构。无论是MET-097i这样有望实现每月一次给药的超长效GLP-1,还是MET-233i与之联合的amylin类似物,抑或是正在探索口服可行性的MET-224o与MET-097o,这些资产都让辉瑞重新拥有了与竞争对手同台竞技的筹码。
放眼当下,减肥药已成为全球制药业最炙手可热的赛道之一。诺和诺德与礼来凭借GLP-1巨头地位不断改写市值新高,阿斯利康、罗氏、勃林格殷格翰等跨国药企也纷纷通过合作、并购进入这一领域,中国创新药企亦在加速出海,试图分得一杯羹。可以说,这是继免疫肿瘤学之后,全球医药产业少有的“群雄并起”的时代。
辉瑞不能也不可能缺席。它的每一次退场与重返,既是自身战略调整的缩影,也是整个行业演进的注脚。未来,Metsera能否成为辉瑞真正意义上的转折点,还有待临床与市场的验证。但可以确定的是,辉瑞的名字不会轻易从肥胖药物这场全球竞赛中消失。
正如辉瑞在过去二十年的屡败屡战所展现的那样,失败并非终局,而是新一轮试探与重塑的开始。诺和诺德与礼来当下上演的“天下英雄,惟使君与操耳”的戏码也终有一天会被打破。
三十年河东,三十年河西。鹿死谁手,犹未可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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